方悠哉

杯中酒,手中笔,纸上故事,人生点滴

迟暮杀机(已完结)

 1.

直到身下男人彻底不动了,女人才松了手,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她跟踪男人无数次,在确认了对方的新家和习惯后,制定了详细的谋杀计划。但直到正式实施时,她才发现自己年龄还是太大了。

好在现在是晚上,湖畔公园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了,要不然,就凭他们这么大的动静,早就被人发现了。女人看了眼躺在身边的男人,突然想哭。曾几何时,这个男人也是像这样一样躺在床上陪自己度过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两人本来可是约好相携一生的,但终究,她被辜负了,而他,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夜风穿越湖畔,荡起一圈圈涟漪,连带着路边凌波亭上的树木也晃荡不止。影影绰绰的黑暗之间,伴着风吹树木透过假山发出的呜咽,多少有些凄厉。惨淡的月光照着女人曾光彩夺目的容颜,在地上一大一小两具尸体的衬托下则显得有股说不出的恐怖。

女人休息了一会儿,先把男人脚下不远处的小男孩抱起,她神情复杂的的看着怀中的男孩,叹了口气,走向了她早已寻觅好的地点——假山内藏匿。她的背影很快隐入黑暗。但在处理男人尸体时,她只能选择拖行,她先是拉了拉男人的胳膊,发现拉不动,然后转到男人面前,拖起男人的脚,这一次,动了。

风更大了,夜风吹拂着一切,连带着她凌乱的头发和衣衫,开始有雷声响起,很快,闪电划破夜空,闪电明暗之间,她拖行尸体的步伐也随之若隐若现,雨点开始落下,她也来到假山之下。

在将男人和小男孩并排放好后,她再也忍不住的哭出了声音,下一刻,她疯了一般趴在他的身上,亲吻着他的嘴唇,把一行行的热泪洒在他的脸上……

 

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的风雨声音,隔断了世间的怨恨情仇。雨水淋湿了树木和亭台楼阁,也淋湿了假山,并从假山的缝隙中,滴落到地面躺着的两具尸体之间,女人早已离开。

雨水如线一般滴落,不停的敲打着一大一小,属于父子两人的尸体。恍惚中,小男孩的手动了一下…

 

2.

啪的一声,手机被重重的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原本还喧闹的客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儿子邓小亮和儿媳许苗苗惊讶的看着一脸愠怒的老海。老海抬手指着两人,狠得咬牙切齿:“行,行啊,真是长大了啊,翅膀硬了啊!”

老海媳妇许素娟也在一旁道:“亮亮,苗苗,我们也没提什么过分要求,怎么这事儿到你们这里就这么难呢?”

邓小亮瞥了一眼还在生气的老海,倔犟加小心翼翼道:“现在是多元化社会,允许特立独行,妈,不是难不难的事儿,你们也尊重一下我和苗苗好不好?”

许素娟抹眼泪叹息道:“孩子啊,但凡别的事,我们都好商量,可你们做这决定是要让老邓家断子绝孙啊,这是造孽啊!”

邓小亮不服气:“妈,丁克就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已,大明星大主持人丁克都很多的!”

许素娟摇头:“别人丁不丁克,咱不管,也管不着!你们要是怕养孩子麻烦,影响你们生活质量,生下来,交给妈,妈给你们带,什么都不用你们管。”

“妈,不是谁管不管的事?”

“哪是什么事?是你有问题,还是苗苗不能生?如果是这样,妈也不逼你们,有病咱们想法治病!”

“妈,我们身体没问题,就是不想要!”

“那你们这是图啥呀?”老海媳妇无法理解,眼泪汹涌澎湃,老海看着更生气:“既然这样,你们回去吧!”

邓小亮和苗苗眼前一亮:“爸,你同意了?”

老海摇头:“你们也别问我们的意见了,你们就当,就当没有我这个爸,你们高兴就好!。”

半天没开口的苗苗道:“爸,你这是何必呢?”

老海没看儿媳妇,咬了咬牙,叹了口气:“反正老邓家也得断子绝孙,哪就先从断子开始吧!你们以后别来了,就当,就当我们也丁克了吧!”

“爸”邓小亮还想再说什么,苗苗情知二老都在气头上,拉了拉邓小亮,示意先走。邓小亮也叹了口气:“爸,妈,哪,我们先走了,你们再考虑考虑。”

老海回头,骂了一声:“滚!”

 

出了楼栋门,苗苗提醒邓小亮躲过地上因为下雨的积水后,才忧心忡忡道:“亮亮,爸妈生这么大气,你说这事儿可该怎么办啊?”

邓小亮停下,拉住了妻子的手道:“不用担心啊,没事儿。他们现在气头上,说不通,等过过,我再做他们的工作。咱爸你还不知道,老刑警一个,做事认死理,又传统,让他接受有点难度很正常,当年,他非逼着我考警察学校,我也不同意,最后他没拗过我,我不还是上的大学!”

苗苗摇头:“我看这次爸妈气得可不轻,尤其是妈,一直掉眼泪呢!”

邓小亮点点头,眼睛里也有点泪光:“是啊,其实我也很难受,可一想到你为我流产那会儿都那么痛苦那么危险,我真怕你挨不过再一次!婚前,我既然答应你不要孩子,放心,我一定会遵守承诺的。”

苗苗没再说话,对于上大学时的那次快要了命的流产,直到现在她依然心有余悸。

刚走到小区门口,刘洋就走了过来。刘洋是老海在警队的搭档。邓小亮一直都喊刘叔来着。

刘洋急匆匆的问:“小亮,你爸在家吗?手机打半天也打不通!”

邓小亮嘀咕了句:“手机都摔了,打通才怪。”

刘洋一愣,指了指邓小亮:“是不是你小子又惹你爸生气了,你爸那么冷静一个人,也只有你,能让他乱了方寸?还把手机都摔了?”

邓小亮尴尬一笑:“刘叔,你快上去吧,我们走了!”

 

敲门声响起时候,老海边攥着电话卡,边和媳妇交代:“小崽子再来你也别理他,连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他都敢想,我就后悔,当年就该咬死了牙给他送警队,要不他也不会有这种歪心思。”

许素娟收拾完了地上手机的碎渣,眼圈还是红红的。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儿子回来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待去开了门,见是刘洋,先是一怔,随即赶紧往屋里迎。

刘洋见了老海,第一句就是:“邓队,出命案了!”老海本来还在生气,听了这话,也顾不上别的了,忙是和刘洋出了门。

邓小亮没走,还在小区门口守着了,看见老海时喊了声:“爸!”老海没有理睬,径自从他身边过去了。邓小亮忙举着手中的盒子道:“手机,拿上新手机!”老海依旧没理会,直接上了刘洋停在门口的警车,刘洋转回来接了手机:“行了,我给他吧。”

邓小亮目送警车离开,这才和苗苗离开了父母的小区。

 

3.

在路上,老海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今天下午,有个女人去警察局投案自首,自称昨晚在湖畔公园杀死了一个小男孩和一个男人,抛尸假山内。杀人案非同小可,又是一大一小两条命案,接待民警当即上报给了当值领导,女嫌疑人现在已经被控制,但据民警的初步询问和派人查看抛尸地点,却又均未发现尸体,再加上昨夜哪一场大雨,现场几乎提取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而且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家属报案,但女人偏偏又坚称她杀了人!

事发蹊跷,初步调查也与报案不符,而杀人又是大罪,警局也不敢怠慢,一番研究之后,上级决定临时安排刑侦经验丰富的邓老海和搭档刘洋进行细致审理,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海和刘洋进入审讯室时,女人已经在对面坐着了。老海打量了对方。对面的女人知性,优雅,衣着得体,这会儿即便是坐在审讯室,依稀还能看见脸上精致的妆容的痕迹。岁月留在她脸上的痕迹并不多,看上去依旧光彩照人。若不是通过档案知悉眼前女人的年龄,老海实在无法把这样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与退休老太太联系在一起。

女人叫徐蕊,55岁,退休前是某企业的中层管理,年收入不菲。奇怪的是,像这样一个要身材有身材,要颜值有颜值,也有经济能力的女人,婚姻状态一栏显示的却是未婚。

无论是儿子坚持要丁克,还是眼前女人的未婚,老海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好像自己与时代脱节了,对于这些新的观念,陡生一股无力感。

老海定了定神,重新打量了对面女人一眼,在脑海里快速过滤了一遍自己掌握的全部信息,包括刚到局里后同事的案情线索介绍以及所有的档案信息。但无论是从档案还是形象来看,都很难让人将这样一个女人与杀害一老一小两人的犯罪嫌疑人联系到一块,可偏偏又是女人自己报的警。

 

老海与刘洋交换了一下眼神,咳嗽了一下,开始审问。

“姓名”

“徐蕊”

“年龄”

“55岁”

“职业”

“退休前是都和公司市场部经理,负责市场业务的调研与开拓。”

“为什么报案?”

“我昨天在湖畔公园杀了人,杀完人后我把他们放在了绫波亭后面的假山里,死的是一个小孩和一个大人。”

“用什么杀的?凶器在哪里?”

“用手捂死的。”

老海停顿了一下:“我们派人去你说的地点核查了现场,没有发现尸体?你后来可曾转移过尸体?”

徐蕊明显愣了:“不可能啊,我明明杀了他们,就放在哪里啊!”

老海又问:“既然你都准备自首了,为什么还要在假山里藏尸?”

徐蕊摇头:“刚杀人时,我没想自首,可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首,他都死了,我还活着干嘛?”

刘洋插口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杀的人是谁,为什么杀他?”

徐蕊的回答让见过世面的老海和刘洋都怔住了“杀的人是我老公龚超和他的儿子龚亮,我恨他们!”

老海愣住,一个原因是因为对方的冷静,另一个原因是他记得对方没有结婚,没结婚哪来的老公?

“你说你因为恨杀了你老公和儿子,可你婚姻一栏显示的是未婚?”老海举起了徐蕊的档案。

徐蕊点头,有些情绪激动:“我是没登记结婚,可不代表我没有家庭,我和我老公龚超在洪湖华庭小区一块生活了21年了,他是一名医生,他负了我,所以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

“我们确认过了,你说的杀人现场哪里没有尸体,没有血迹,也没有你们的脚印,那么除了尸体,现场,和所谓的凶器之外,你还有其他证据能证明这事儿吗?”

徐蕊指了指桌上:“我手机,开机密码0826,手机里有个相册,哪里有我老公的照片,你们可以走访确认。”

老海打开了徐蕊的手机,徐蕊帮他们指认了她坚称老公的男人,龚超。

老海与刘洋交换了一下眼神。老海问了龚超的电话,他想拿自己的手机拨号,想及手机已经被自己摔了。刘洋当着徐蕊的面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对方号码,刘洋把手机开了免提,在嘟嘟了一会儿后,显示居然通了。

刘洋:“你好,我们是警察局的,请问你是龚超吗?”

“我是,有什么事吗?”

“跟你核实一下,你认识一个叫徐蕊的女人吗?她报警说,她昨天杀了你!”

“警官同志,杀人的玩笑可开不得,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她说还杀了一个小孩,叫龚亮,是你儿子,有这事吗?”

“来,亮亮,叫警察叔叔!叔叔!”

“好的,请问你方便来一趟警察局协助调查吗?”

“好好好,我这就去。”

刘洋打电话的时候,老海就在观察徐蕊的反应,徐蕊刚开始比较平静,在手机接通传来龚超声音时候,她明显惊愕了,很是震惊,在听到龚超让龚亮喊警察叔叔,龚亮又喊出叔叔后,她几乎都怔住了,显然,这些情况都出乎了她的料。

徐蕊摇头:“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杀了他们的。”

下一刻,刘洋合上了记录本,敲击桌面道:“徐蕊,我警告你,报假警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4.  

警局办公室,刘洋将新手机递给老海,老海乐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手机了?”

刘洋:“审讯室你摸半天没摸出来电话,我可都看在眼里了。”老海接过手机看了眼:“呦,还是新款的,这手机不便宜吧,谢了!”

刘洋:“别谢我,这是小亮给你买的,孩子也是个有心人啊!”一听是儿子买的,老海又把手机扔桌子上了:“不稀罕。”

刘洋拿起来,一边拆封一边道:“多大年纪了,还跟孩子呕气?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别说你是刑警,你是公安部也不行啊。”

老海叹了口气:“唉,你是不知道,好不容易给他张罗结婚了,他居然要当什么丁克,不生孩子了,这不是让老邓家绝后吗?”

刘洋闻言不由乐了。老海不解:“我说你乐什么乐?”

刘洋道:“我说,你是有皇位给孙子继承啊,还是有巨额存款要转啊!”

老海:“咱一个小警察,哪有那些?哎,我说,照你的意思,合着没有这些,就不能有后代了?”

刘洋摇头:“那倒不是,主要还是时代变化太大,各种观念都在冲击,也许孩子还小呢,慢慢来吧!”

老海摇头道:“我就烦你们这种把问题推给时代和变化的说法,那时代再咋变,也没鼓励人当小三,当丁克,当同性恋啊,我看就是不敢承担,不负责任才找那么多借口!”

刘洋把手机卡放进手机,开了机。边做最后的设置边道:“你说的都对,他不听,他也没犯法,你说咋办?”

老海叹了口气:“你看着,我早晚得给他扳过来!”

刘洋把设置好的手机递给老海:“快拿着吧,养他这么多年了,他给买个手机还不敢要了?”

老海把玩了一下新手机,把手机放在桌上后叹了口气:“你说,这一天天的,也是够刺激的啊,先是孩子要丁克,然后碰上命案,结果命案还是报假警。嗯,再想想吧,其实报假警也好,咱们虽然折腾了一圈,但最起码没有人死了。”

刘洋问了句:“是啊,谁能想到,徐蕊那样优雅的女人居然是小三,被抛弃后居然还精神失常了,还能错把主治医生当老公喊,就因为人家姓龚?”

老海点了点头:“龚超说徐蕊当过小三,这一点,徐蕊未婚倒也说得过去了,但徐蕊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精神失常的样子。”

刘洋道:“诊断报告不是说她有间歇性精神障碍吗?”

老海摇头:“刚开始我也这么想,但我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就不像是报假警这么简单?你注没注意,在询问的时候,徐蕊说起龚超和龚亮时,一直说的是她老公和老公的儿子?”

刘洋摇头:“嗨,这不就是精神不正常嘛?正常的话,如果龚超是他老公,哪他老公的儿子不就是她自己的儿子吗?再说了,人龚超有诊断报告,证实他与徐蕊的医患关系。而且龚超档案信息显示婚姻状态一栏可是已婚,他妻子还是他们同院的护士长!”

老海沉默不语。刘洋继续道:“其实,一开始我就判断徐蕊报假警的可能性很大,毕竟以她的体力同时杀死一大一小两人还是很有难度的,尤其用的又是捂死的法子。还有啊,就拿人之常情来说,徐蕊要杀龚超,就算龚超没死,那也是谋杀未遂,龚超疯了还是傻了要替徐蕊找正当理由去脱罪?”

老海点头:“你说的对,但这个事儿,它就是不符合常理!徐蕊之前说的细节都太真实了,绝对不是精神失常的人能表达出来的!”

刘洋叹口气:“老海,你可以凭你的判断,但法律是要讲证据的!”

老海腾地站了起来,抓起了桌上的手机。刘洋被老海突如其来的动作下了一跳:“哎,我说,你这是干啥?”

老海边往外走边道;“我去核实一下审理时,徐蕊说的杀人现场和居住地。”

 

湖畔公园,说是公园,实际上是围湖而建的一个开放性地段,平素有人来湖边遛弯、锻炼之类的,沿湖分布着几个人工修建的亭子和假山,因为是面向公众免费开放的,这里并没有专门值守的管理人员。

老海顺着主路走走停停,发现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倒也没有此前想象中的荒芜。老海顺着指引来到凌波亭,去到了被徐蕊称为藏尸点的假山里。

因为通风的缘故,假山内部倒也没有那么潮湿,就连现场的地面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遗留下任何痕迹,假山里的空间不大,一眼能看到头。老海挠了挠头,又专门根据徐蕊的交代,模拟徐蕊拖尸体的路线,从路边到假山来回走了两趟,他专门观看了沿途,尸体拖行路线上有无植物受损的情况,但因为那些都是小草,小路又是青砖铺就的,加上下雨和刮风,痕迹几乎看不到。最后,毫无发现的老海索性在徐蕊摆放尸体的大体位置躺了下来。

这一躺下来,老海就发现假山洞顶上长着青苔类痕迹,甚至上面还有微量的雨水残余,这是雨水汇集的缘故,老海顺着青苔的视线回到地面,这才发现本该严重滴水的地面居然也是干干净净的,几乎没有什么水渍。

“难道有人清理过现场!”老海兴奋得一骨碌爬了起来,拿出手机,打开手机的灯光,一点点的寻找起来,终于在假山的根部位置发现了清扫遗留下来的痕迹。

老海脑补了一下被杀害的父子二人在假山里醒来后的画面:爸爸抱着儿子,给他擦了眼泪,在安抚了儿子后,两人走出洞口,但很快,爸爸自己又折返洞内,他四下寻觅了一下,脱掉了衣服,对假山地面进行了细致的清理。

假山外,雨停了,儿子紧张的抱着身子,在夜风的呜咽中看着在洞中忙碌的父亲。

5、

华湖医院,精神科。

老海坐在门诊室前,随意打量着行色匆匆的人流,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医院都是比较忙碌的。期间,陆续有患者来挂号,都被告知上午的号已经满了,下午才能挂。老海扶了下眩晕的额头,这时候,墙上的显示屏和播报同时显示,响起:“请67号患者邓老海到五诊室就诊!”

 

五诊室内大夫龚超刚看完一个病人,听到门响,抬起头正与老海的目光遇上。龚大夫一怔,随即道:“呦,是邓警官啊,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老海看着眼对面的龚超,拉了个椅子坐在了对面:“心里不舒服,别扭!”

龚超看着老海:“我这是精神科,心里不舒服的话,你得挂心内科,来,我把挂号条给你签个字,你拿去退掉,重新去挂心内科!”

老海摆手:“先不忙,我这心里的别扭只有你能解,你帮我分析分析,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差点被人杀死了,还要帮着凶手打扫案发现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海把身子往前探了探,逼近龚超,由于两人之间就隔了一张桌子,老海这一探,几乎都快与龚超贴上了,龚超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还不小心将桌子上的药瓶打翻了,龚超忙不迭将药物捡起,塞进口袋道:“邓警官,这里是医院,如果你是来看病,我百分百欢迎,如果不看病,请别浪费时间,外面还有很多病人在等着的!”

老海一眼瞥见龚超慌乱收起的药是治疗眩晕和脱气的,他不动声色的扬了扬手中的挂号条:“别啊,龚大夫,我也是你的病人,我描述的也是我的症状啊。”龚超没说话,直接按了铃,语音开始提示另一个病人进来,逐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老海站了起来:“龚大夫总该对洪湖华庭小区有印象吧?”

龚超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这时候有其他患者推门进来了,老海无奈摆了摆手:“哪龚大夫先忙着,回见!”

 

老海回到家,媳妇给他挂衣服时候挂号条掉了出来,许素娟捡起挂号条:“这是咋了,还上医院了?还心里不舒服呢?”

老海瘫在沙发上:“能舒服了才怪!”

许素娟走过来,给老海倒了一杯水:“哪大夫咋说的?”

老海头也没抬:“还能咋说,被轰出来了!”

媳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合着你不是去看病,去查案去了?什么案子都挂着号查到医院了?”

老海端起水杯一饮而尽:“你懂什么啊,不去现场,能了解到真实情况吗?不说案子,做饭了吗?饿了!”

“饭早好了,就等你呢,我去端!”许素娟往厨房走了两步,抛出来一句话:“过两天中秋节了,亮亮要来,你同意吗?”

毕竟是亲骨肉,之前话说的再重也希望有转圜的余地,老海叹了口气:“行了,知道了,端你的饭去吧。”

 

饭菜上桌,老海吃了两口,停住了。许素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关心问:“你这是怎么了,一幅心事重重的?”

老海看了许素娟一眼,发现许素娟两鬓居然有了白发,老海伸手摸了摸媳妇脸颊,许素娟娇嗔了一句:“都老夫老妻了,也不害臊?”

 “咳,摸你的脸颊我害哪门子臊?”老海言罢,叹了口气:“你看你头发都白了,咱们也都老喽!”

许素娟笑了笑:“这可不像你,你以前可从来不服老!”

老海点头:“服不服也都老了,唉,你说这人老了最怕什么?”

许素娟想了想:“怕孤单吧,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一把年纪身边要是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日子该多难过?”

老海突地眼前一亮:“那你说,女人会错认自己的老公吗?”

许素娟噗嗤一笑:“女人这一辈子最认不错的就是孩子和老公,至于你们男人认不认得清老婆,我就不知道了。好了,快吃吧,饭菜都凉了。”

 

中秋节前一天,老海拎盒月饼去了洪湖华庭小区,有些事虽然经过调查有了眉目,但主要突破口还在徐蕊身上,老海决定去私下走访。

徐蕊报警一事虽然最终不予立案,但老海觉得真相不一定只依赖是否立案来评判,搞清楚疑惑是他作为警察的责任。立案有立案的查法,不立案也有不立案的方式,事在人为嘛,至于搞清楚以后的后果,哪是检察院和法院要认定的事。

就是因为老海过于执拗的性格,这些年他立功最多,处分也最多,但老海根本不在乎这个,他只要真相。对于他的一些偏执行为,只要不造成不良影响,组织上对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华庭小区最初也是中高档社区,但经过这么多年,早已今非昔比。老海刚登记完进小区,就听小区见有人喊:“跳楼了,有人跳楼了!”老海循声赶去,就见5号楼下人头攒动,拿手机拍照录像的比比皆是。老海亮明身份:“我是警察”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老海迈步进去,就见一个女人仰面躺在地上,两眼不甘的大睁着,血流了一地。

在看到地上的女人时候,老海很是意外:他再也没想到,死者居然是徐蕊!

报警的徐蕊居然就这么死了?

 

 

6.

老海有过片刻的眩晕,他怔怔的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乱如麻。他晃了晃脑袋,阻止群众进一步上前,拍照,摄录。保护现场的同时给局里打了电话,得知已有多人报警,同事正在赶来的路上。

很快,在警笛声中,同事们陆续抵达现场,大家各司其职,按程序取证拍照。

 

地上徐蕊的尸体被妥善安置,老海这会儿正在18层徐蕊的屋内查看情况,徐蕊居住的阳台没有封装,围栏不高,正常人都可轻易翻越,阳台是按休闲区布置的,有绿植、灯饰、小桌,还有一个吊篮,看得出来,女主生前的生活比较精致,老海环视了一圈,墙上没看到合照之类的,地面上也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老海和刘洋从门内走了出来,法医还在对每处细节进行拍摄取证。

根据目前已经掌握的信息,这套房子的户主就是徐蕊,房间衣柜内留有男士的服饰,卫生间有男人的用品,显见的不是徐蕊一个人居住。客厅的沙发附近摆着月饼礼盒,果篮,桌上放着还没开封的巧克力,有人在徐蕊跳楼之前拜访过。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确认徐蕊死亡性质究竟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

 

警局召开了分析会议。

周边摸排的信息显示:徐蕊在这里长期居住,与徐蕊在一起生活的男人与徐蕊年龄相仿,是个医生,头些年经常和徐蕊出双入对,但近几年很少露面。有邻居反应他们前天一起回来过,但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男人又走了。同住男人通过查阅监控,初步判定是龚超。看来龚超和徐蕊并不是单纯的医患关系。

走访邻居对徐蕊的评价是,生活得精致,也爱打扮,不像是退休年龄的,他和男人的关系说是夫妻吧,但又没有小孩,更像是搭伙过日子。徐蕊平素跟邻居不太接触,也有人背地里怀疑她是被包养的,所以才一直没有孩子。

而从物业提交的来访人员登记薄里,除了老海的登记信息,老海儿媳妇苗苗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调取监控画面对照,苗苗确实出现在了华庭小区,而且是拎着礼品来的,经过放大对比,苗苗拎着的礼品与徐蕊家沙发前放置的礼品是吻合的。现可以确认,徐蕊是10:10分左右跳的楼,而在事发前一小时访问过徐蕊的来访者居然是苗苗,老海感到不可思议。

调取电梯及周边监控时出了点意外,监控居然是坏的,无法查询。在警察质询时,物业一脸歉意。也提到有业主多次反应电梯存在问题,时常卡顿,失控,要求物业更换电梯。因为更换费用较高,且物业原来的大额维修基金已经用完,物业要收取电梯更换费用,很多业主又不同意,所以一直悬而未决,后来电梯监控坏了之后,也没有及时维修。

 

因为亲属关系,传唤苗苗时,老海主动申请避嫌。

苗苗对被传唤感到很意外,在听到徐蕊死讯后更是震惊。据苗苗反映,徐蕊和苗苗属于同一公司,徐蕊还是苗苗公司前元老之一,苗苗之所以出现在现场,是代表公司过来给徐蕊送中秋节节礼。

苗苗在徐蕊家呆了有半小时,期间他们聊了一些话题。据苗苗说,徐蕊在退休之前是女强人,说一不二的性格,奉行不婚主义和丁克的生活方式。但这次两人在聊到丁克话题时,徐蕊不再像往年谈笑风生,反而情绪起伏很大,也有些后悔当年的决定,还劝苗苗千万不要丁克!

后来苗苗就离开了,离开时候,徐蕊坐在吊篮上,都没起身送送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苗苗离开徐蕊家,离徐蕊跳楼还有半个小时,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就成了问题的关键。小区的监控证明了苗苗的离开时间是9:37,听到这些消息后,老海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但对于苗苗和徐蕊居然是一个公司的同事,老海还是挺意外的。

 

警方传唤了龚超,龚超的思维还停留在老海缠着徐蕊报假警的观念里,在听闻是徐蕊跳楼事宜后,痛哭流涕。

在警局询问室内,龚超交代了和徐蕊在一起生活过的事实,上次徐蕊报警哪次,他只提到了双方的医患关系,隐瞒了徐蕊曾和他长期同居的信息。他之前隐瞒,是为了掩藏污点。但眼下徐蕊死了,在证据面前,他不得不说出真相。

龚超还提到,在上次从警察局出来后,龚超带着徐蕊回到了华庭小区两人的爱巢,龚超还亲自下厨给徐蕊做了饭,安抚徐蕊。徐蕊虽然有所软化,但对龚超的恨意还在,还扬言,即便龚超把她从公安局捞出来,不计较,她也不会就此罢休。两人还因这事儿发生争吵,弄得不欢而散。龚超这些交代倒是与邻居的反馈不谋而合。

老海问龚超:“徐蕊上次报案是真的吧?只是她没想到你们居然奇迹般的都没死!”

龚超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患过一种罕见病,身体弱于常人,受外部刺激会出现假死!我和徐蕊在一起多年。没有孩子,对于她想杀我这件事,是我欠她的,我不怪她!”

老海想及那天在诊室时,龚超慌乱中打乱的药,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去过假山哪里,也判断出你在假山醒来后,主动替徐蕊清理了现场痕迹,徐蕊为什么想要杀你?”

龚超叹息了一口气:“因为恨吧,我承诺陪她一生,但我背叛了我们爱的誓言,也戏弄了她!”老海迎上了龚超的目光,龚超没有闪避:“我知道这事都是因我而起,但我真没想到她会冲动到跳楼!”

在一旁做记录的刘洋插口道:“你确定他是跳楼而不是他杀?”

龚超一怔:“我不确定,难道徐蕊是被杀的吗?”

刘洋一拍桌子:“龚超,别装了,现场提取到了你的脚印,也有你的生活用品,你怎么解释?”

龚超摇头:“我和她在一块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有我的脚印不是很正常吗?”

老海开口:“八月十四日那天,你去徐蕊家了吗?”龚超沉默了。

老海盯着龚超道:“八月十四当天,徐蕊原公司职员苗苗去给徐蕊送节礼,她于案发前半小时离开,但我们在现场提取到了两枚叠加的脚印,一个是苗苗的,另外那枚脚印是你的,而且是盖在苗苗的脚印上面,后来,我们在小区地下车库的垃圾桶里找到了那双白色的运动鞋!”

龚超头转过一边:“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是在苗苗之后到过徐蕊家的!徐蕊杀过你,你本以为你掩护了她,她对你会改观,但徐蕊并不罢休,之前你们大吵了一架。八月十四那天,你去了案发现场,你们之间发生了争执,还发生了肢体冲突,你趁她不注意把她推下楼,阳台那块的小桌子有冲撞的痕迹,桌腿上还有洒掉的咖啡,砸碎的杯子残片,你事后摆正了桌子,收拾了杯子碎片,还拖过地,但因为事发紧急,把进门垫子上的脚印遗漏了,而你本身就是小区的住户,所以你出入小区不需要登记;后来我们翻查录像,录像虽然看不清开车的人,但能确定是你的车开进了地下车库,你还有什么话说?”

龚超看着拿进来的各种物证,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笑了:“既然你们都调查的这么细致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承认,是我把徐蕊推下楼的。”

 

7

龚超对将徐蕊推下楼一事供认不讳。

据龚超交代,八月十四那天,徐蕊约了他10点来谈两人之间的问题。龚超提前十多分钟到的。他进来之后,徐蕊就坐在吊篮上,龚超坐在小桌前,起初徐蕊还给龚超准备了一杯咖啡,朝龚超讲述了两人的往事。刚开始气氛还可以,后来徐蕊指出了龚超对她的辜负,但也大度表示,龚超可以带着儿子回归到她的身边,她也老了,不想再折腾了,只要龚超回来,她愿意既往不咎,甚至还可以接受龚超的儿子。但龚超拒绝了,甚至跟徐蕊正式提出了分手。徐蕊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大度,已经做了如此大的牺牲,但龚超居然不识好歹。眼见,龚超站起来要走,受到刺激的徐蕊疯了一般向他冲来,慌乱中,龚超失手将徐蕊推下了楼,还打翻了放咖啡的小桌。

龚超叹息道:“我年轻时曾设想过和徐蕊的各种可能,但从未想过是这种结局,是我对不起她!”

老海摇头道:“如果你真的忏悔,当时就应该投案自首,而不是清理现场,还试图销毁物证,混淆警方视线!”

龚超没有说话,审讯的最后,龚超朝老海道:“从徐蕊报案到徐蕊跳楼,你抓住一些细节一直死死不放,你觉得你揭开了一个真相,但这些真相里埋葬的却是我们的一生?”

老海道:“警察追求的真相是打击犯罪,如果你的人生因此被埋葬,哪只能说明你的人生不是良善的,而是罪恶的!”

刘洋也叹息道:“再怎么说,徐蕊也跟了你这么多年,哎,行了,看看笔录没问题就签字吧!”

 

案件有了结果,老海也吁了口气。前些天因为忙于案情,中秋节时候一家人连团圆饭也没吃上。这天,赶上老海休息,许素娟在老海默许下,专门约了儿子儿媳上家里吃饭,算是补顿团圆饭。

饭桌上一家人刚开始比较沉闷,还是苗苗主动提起关于生子的话题:“爸,上次我们说不要孩子,要丁克。惹得你们二老不高兴了,后来我和亮亮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要孩子了。”

老海本来在夹菜,听了这话,夹菜的筷子顿住了,手有些颤抖,他转头看向苗苗:“你说什么?”

邓小亮接过话茬:“爸,她说我们计划要小孩了!”

许素娟闻言擦起了眼泪。老海看了媳妇一眼:“没出息,咋还哭上了?”

许素娟擦了眼泪:“我这不是高兴吗,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当不了奶奶了。”

老海面上不以为意:“当不了就当不了呗,多大个事。”脸上已经乐开了花,自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亮亮忙是举杯:“爸,我陪你!”

许素娟忍不住问:“孩子,妈太高兴了,你是咋转变了?”

苗苗和亮亮对望了一眼。苗苗不好意思道:“妈,中秋节前我去给单位一个老领导送节礼,爸知道这事。”

老海点头:“嗯,我知道,被推下楼的哪个徐蕊!”

苗苗点头,接着道:“她给我说,她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丁克这事儿,她对象开始很支持她丁克,但她知道自从他对象的母亲因为没抱上孙子死不瞑目后,她和对象之间就埋下了一根刺,年轻时,她对象因为爱她,义无反顾的支持她的决定,年轻哪会儿丁克确实很好,但随着年龄增长,各种身体的,心里的问题就来了。生病没人照顾,日常缺少陪伴。她现在和对象感情很不好,归根结底就是没孩子,她很后悔当年的决定,现在觉得丁克就是不负责任的一种行为。”

老海点头:“反思得很对嘛,丁克就是不负责任!”

邓小亮拦不满的喊了句:“爸”。老海讪笑着举了举杯,“接着说,接着说!”爷俩喝了一口酒。

苗苗接着道:“徐部长是我挺崇敬的人,她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乱了,我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顾得自己的感受?从她家出来,头有些晕,精神紧张的不行。我给亮亮打电话,亮亮让我去医院看看,我就去了最近的洪湖医院,挺巧的是,接待我的居然还是徐部长的对象龚医生,刚加入公司哪会儿,我见龚医生接过徐部长,对他有点印象,不过他不认识我,龚医生给我开了药,他那天状态好像不太好,心事重重的,我离开时,他好像还接了个电话,暂时停诊了。”

亮亮插嘴道:“后来,我们就合计,还是要个孩子,你们给我们操劳了一辈子,作为子女,我们也不能太任性了。本来打算中秋节正式告诉您二老,结果,您忙案子,也没有团聚上。”

“好好好”沉浸在喜悦中的老海本来还点头,也不知道想及了什么,突然怔住了,下一刻,他沉着脸朝苗苗问道:“你刚才说你从徐蕊家离开后因为头晕去了洪湖医院,接待你的是龚大夫?你确定吗?”

苗苗不解:“是啊,爸,他还给我开了方子,我当时还拍了张照,有啥不对吗?”

“你翻出来照片发给我!”

邓小亮不解:“爸,这是咋了?”老海没说话,盯着苗苗找照片。

许素娟也道:“饭吃得好好的,这是咋了,你别吓着孩子了。”

老海看着儿媳妇发来的照片,方子上有龚超签字,照片上有时间显示,10:10分,正是徐蕊跳楼的时间。

“坏了!”老海腾的站起来:“我得赶紧回警局!”

苗苗站起身:“爸,你喝了酒,我送你吧!”

 

审讯室内,刘洋和另外一名警察在审龚超,老海在审讯室外来回踱步,他今天不值班,有饮了酒,不适合参与审讯。局长撵老海:“你喝了酒,就别在这里呆着了,回去等消息吧。”

老海坐在警局外面,好一会儿刘洋走了出来。刘洋看见老海,指着他笑道:“我就猜你没走!”

老海摇头:“这事儿这么悬着,我能走吗?审讯啥情况?”

刘洋在老海边上坐下,点了根烟:“还好发现的早,龚超呢,就说是自己将徐蕊推下去的!别的一问三不知。”

老海找刘洋要了根烟:“他以为他不说,咱就没办法了?那就接着查!”

刘洋点头:“局里已经安排人去龚超所在的医院全面排查了。唉,你说,他这么拿命护着的人到底是谁呢?”

老海抬头,天空深邃,蔚蓝,白云悠悠:“起码得是和徐蕊一个份量的人吧!”

 

8

栀子花开的季节,连医院的空气里仿佛都有了花香的味道。哪时节,还只是个普通医生的龚超接待了一个美丽的病人,病人叫徐蕊,是都和公司的市场拓展人员。徐蕊就医是因为精神压力大,这是两人医患关系建立的开端,也是两颗年轻心灵的相逢。

不知道是谁对谁一见钟情,渐渐的,和世间所有美好故事一样。两个不同职业的年轻人相爱了,他们不仅生活中相互扶持,工作上也是相互鼓励,那会儿都和还是个新创公司,整个市场部就两三个人,那会儿也没有职务划分,徐蕊是三个人里面来得最早的,算是小组长。

龚超也在深造学习中。三年热恋,两人相互见了彼此的家长,到了谈婚论嫁阶段。龚超是单亲家庭,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徐蕊也是单亲,从小和父亲一起生活,过早的经历了生活的酸甜苦辣。

龚超的母亲对徐蕊很满意,在徐蕊离开时提出了早点生个娃娃的想法。面对老人家的殷切期盼,徐蕊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但她知道一但结婚,被催生将是躲不过的坎。那时候,徐蕊已经接触了很多新潮观念,不婚主义,丁克。徐蕊把这些概念介绍给龚超,龚超不置可否。

热恋过后,激情退却,面对的都是柴米酱醋油盐茶的琐碎,在现实面前,童话破灭,两人因为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爆发了冲突。徐蕊自小缺乏关爱,在社会上一路走来,练就自我保护的硬壳,虽然曾为龚超褪下盔甲,但在新的压力下,再度选择将自己隐藏在硬壳之后。

争吵之后,徐蕊收拾行李,直接离开。龚超在气头上,没有挽留。两人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冷静期,各自倍受煎熬,但徐蕊宁愿独自舔伤口,也不愿朝龚超低头,一心铺在事业上,都和公司逐渐发展壮大,追求徐蕊的人大有人在,龚超虽然没有直接联系徐蕊,但一直密切关注徐蕊的动态。在一次他人朝徐蕊求爱的现场,再也忍不住的龚超冲了出来,直接抢走了徐蕊。

。那一次,互诉衷情的两人约定再不分开,为了爱情的长久,龚超也郑重向徐蕊做出了不婚,丁克的承诺。

期间,双方家长无数次催婚,但都扭转不了孩子的执拗,在徐蕊结婚就是多一张纸而已的观念下,龚超渐渐也习惯了这种模式,后来,又赶上双方事业上升期,更是无暇顾及婚事,而在看到朋友们的孩子调皮捣蛋牵扯了家长太多精力,而两人却能毫无顾忌的趁着节假日天南海北四处旅游,领略壮美山川,当两人躺卧夜幕,眼望漫天繁星,沉浸在二人世界时,便更坚定了彼此丁克的念头。

中间一晃就是十几年,岁月摧残了容颜,将亲人年岁变长。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两人有了自己正式的爱巢,按照徐蕊的心意,阳台做成露天的,徐蕊还专门给自己做了一个吊篮,闲暇时节,自己坐在吊篮里,龚超坐在吊篮旁的小桌上,温馨惬意,处处都是幸福景象。但随着两人职务的不断升迁,因为工作原因,彼此经常是不顾家,不是龚超在医院值班,就是徐蕊出差在外,已是聚少离多。

 

年轻时候,人的精力旺盛,很多事都可以独立应付,但随着年岁增长,人的身体机能开始衰减。在一次医院值守时,龚超劳累过度,倒在工作台,一个曾被龚超带过的,叫方琳的小护士忙前忙后,对龚超关怀备至。

方琳正值青春年华,看向龚超的眼睛里都流露着似水柔情。龚超身为过来人,知道方琳的心思,无心消受美人恩,但在生病期间,还是得到了方琳无微不至的照顾。

暧昧之下,流言蜂起,龚超劝过方琳,不要和自己走太近,以免影响了她的前途。方琳不为所动,两人保持着发乎情止乎礼的程度。

医院里私下对龚超的评价是:“龚大夫半辈子未婚,是因为眼光太高!”

 

生活本该就此波澜不惊,漂流向前。直到龚超五十岁那年,老母亲带着一辈子没能看着儿子结婚,没能抱上孙子的双重遗憾死不瞑目。

龚超回家奔丧,徐蕊因为出国在外,赶不回来。亲人转述了老母亲临走前要务必转述给龚超的终极评价:“不肖子孙,勿入祖坟!”这句话的严厉程度不亚于断绝关系,龚超在母亲的坟前嚎啕大哭,假死过去,后来虽然恢复过来,但落下了病根,是一种因压力引发的罕见病,与眩晕、脱气症有类似之处。

徐蕊为了龚超难得的休了15天长假,便不得不再度为事业奔波。

徐蕊的父亲、龚超的岳父早于龚超母亲之前去世。龚超与徐蕊除了彼此,已经孤家寡人。龚超每半年会给徐蕊做个检查,排解精神压力,留下检查记录,这一习惯,持续了终生。

 

奔丧回来后,正式上班那段时间,很多个在医院值班的夜里,龚超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是已经去世的母亲指着他大骂,骂他是不孝子,让老母亲一辈子的期盼落空。龚超战战兢兢,背后全是冷汗。那一段时间,龚超面色苍白,精神状态极差,工作上开始出差错,经常被人指指点点。方琳得知后,主动调到夜班。在又一次龚超从梦中惊醒时,方琳推门走进了龚超的办公室,她伸开年轻的怀抱,抱住了正惊恐不已、忐忑不安的龚超。

那一夜,年轻的方琳朝着心中的高山倾述了爱慕;那一夜,龚超的内心被青春的气息安抚,破天荒的,龚超提出了生子的要求后没有被拒绝;那一夜,在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意境中,还有另外一幢建立了二十多年的宫殿地基有了缝隙。

 

9

洪湖医院护士长方琳最近几天都没上班,听说她儿子龚亮前几天受到了惊吓,方琳在家照顾孩子。

方琳为人低调,丈夫龚超是医院的主任医师,两人老夫少妻,平素也比较低调,虽然领了结婚证,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连婚礼都没有举办。

方琳家里最初反对这桩婚事,但拗不过女儿,也就顺从了。

走访民警来到方琳位于洞庭花园的家时,龚超那辆车就停在小区楼下。因为龚超的事儿,方琳最近没少跟警察打交道。

民警告诉方琳,龚超的案子有转机了,让她不要担心。说话期间,龚超与方琳的儿子龚亮被噩梦惊醒后跑了过来,抱住妈妈的腿:“妈妈,我怕,哪个老阿姨好凶,好吓人!”

方琳弯下腰,泪流满面。他抱起孩子:“亮亮不怕,亮亮乖,有妈妈在!”

 

警方调取了八月十四日洪湖医院的监控,药方,确认了苗苗提供的信息全部属实。当天,龚超在五诊室接诊,一直到下班才离开。中间有过短时间停诊,但很快就复诊了。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

警方调取了龚超的通话记录,发现他停诊时候的电话就是妻子方琳打来的。方琳开始进入警方视线。

围绕方琳和龚超的摸底工作随即展开。

方琳,32岁,洪湖医院护士长,26岁时与本院主任医师龚超结婚,结婚时,龚超50岁,属于老夫少妻。一年后,方琳为龚超生下一子,就是龚亮,接生的医院就是二人供职的洪湖医院。

另外,关联信息还显示,他们结婚的前半年,龚超的母亲去世了。警方发现,八月十四日当天,方琳曾驾驶龚超的汽车离开小区,而方琳驾驶的汽车正是洪湖华庭小区出现的那一辆,从时间上推断,基本吻合。

方琳有重大嫌隙。结合龚超的口供,老海判定:八月十四日哪天,徐蕊确实约了人十点去谈,但她约的不是龚超,而是方琳。徐蕊既然之前有了杀心,要杀龚超和龚亮,显然他也知道了方琳的存在。

对于徐蕊最初只杀龚超和龚亮的行为,老海还是觉得徐蕊这个女人还是有一定理性的。毕竟,一般的女人丈夫出轨,女人们更热衷于抓小三,而轻易原谅丈夫,只搞得桃色新闻满天飞,忘了丈夫一旦变心,抓了小三还有小四小五,徐蕊则目标分明,擒贼先擒王,有新闻也是法制新闻!

警方紧急提审了方琳。方琳一开始只是沉默,面对问题除了不知道,就是不回答。老海拿出龚超在医院坐诊,不具备作案时间的证据,方琳开车的证据,车辆进入徐蕊小区的证据,以及方琳事后与龚超的通话记录。面对强大的证据链,方琳终于开口,供出了事实真相。

 

方琳将那天经过娓娓道来:“徐蕊约我八月十四日十点去洪湖华庭小区找她,要跟我谈谈龚超父子的事情。此前她差点将亮亮捂死,我也想找她要个说法,我就答应了。我知道龚超不想让我们见面,这事儿我就没提前告诉他。我开着龚超的车进了小区,从地下车库上了楼,哪会儿还不到十点。徐蕊给我开了门,开完门径自坐在了阳台的吊篮里,我关上门跟过去,坐在了吊篮边上的小桌上。徐瑞说,我坐的地方是龚超之前喜欢坐的地方,他们以前就保持这样的坐法。因为是徐蕊约我来的,我就坐在那里听她讲,我想先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再说!”

刘洋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在你和龚超之间还有徐蕊的存在?”

方琳点头,接着道:“徐蕊给我端了杯咖啡。开始跟我讲她和龚超的经历,她眼圈红红的,我坐在哪里听她讲,也是百感交集,后来,她终于步入正题,居然是让我离开龚超,夺走我的孩子,还假惺惺的说,孩子她可以接过来一块扶养。”

老海一怔:“你是说徐蕊要你离开龚超,她和龚超一起来养孩子,她不是丁克吗?”

方琳道:“她丁不丁克是她的事,她前面差点杀了我儿子,这会儿让我把孩子让给她,我当然不同意。我说你已经杀了亮亮一次,我看在龚超的份上,我忍了,但我绝对不允许你再接近亮亮,更别想让他和你一块。”

方琳情绪逐渐激动起来,时间仿佛回到了案发前的现场。

 

徐蕊叹气道:“上次的事是我的错,这一点,我给你道歉。但方琳,作为过来人,我得劝你一句,仗着年轻只是一时,长久不了的!”

方琳余怒未消:“徐蕊,你年龄大,我称你一声大姐,但你也别想倚老卖老,上来就想抢我的孩子。”

徐蕊这会儿也在强压怒气,她觉得她作为丁克,为了龚超都愿意去养方琳的儿子了,她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而且在面对这个抢了她男人的狐狸精,她也在尽可能的做到以礼待人,还给她端了咖啡,好言相劝。但这个女人居然不听劝。徐蕊觉得自己快要爆发了:“那就是没得谈是吗?”

方琳重重的点了点头,站起身,作势要走。徐蕊也腾的从吊篮里站起来,指着方琳鼻子骂道:“方琳,我是给你脸了是吗?你年纪轻轻不学好,非要学人当小三?我告诉你,龚超找你就是为了生个孩子,你要识相,趁早滚蛋!”

方琳也急了:“你个老妖婆,也不照镜子看看,你骂谁小三呢?”

徐蕊冷冷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插足我和龚超的婚姻,不是小三是什么?”

“婚姻?呵呵,徐大妈,徐奶奶,你结婚了吗你?我才是龚超的妻子,我们是领了结婚证的!”

徐蕊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你和龚超领了结婚证?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的?”

方琳得意点头:“本来就是这样,我和龚超有结婚证,你,你徐蕊才是破坏我们婚姻的小三,你才是狐狸精。老狐狸精!”

“啊!”也许是受到了刺激,徐蕊疯了一般扑向方琳:“我不是小三,你才是小三,我掐死你!”方琳躲开了,徐蕊把桌子打翻了,咖啡溅出来洒在桌子上,杯子掉在地面碎了。徐蕊不罢休,又一次扑上来,双手摁上了方琳的肩膀,全然忘记了这是在阳台,背后除了一道栏杆,就是高空。

方琳挣扎了一下,她就是为了把徐蕊推开,她猛地用力一推,徐蕊脱开了她,惊恐的向后倒去,然后,便从18楼自家的阳台掉了下去。

 

老海和刘洋静静的听方琳讲着。看着这个陷入回忆中的女人脸上表情飞速变换。

方琳双手捂住脸,泪水奔涌而下:“我没想杀她,我只是想推开她,可她就那么掉下去了。我害怕极了,给龚超打电话。龚超让我冷静,说有他在呢,他问我现场情况,我告诉他现场有别人送来的礼品。他让我收拾一下现场,拖拖地,恢复一下原位,然后换一双他穿过的鞋在屋里走一遍,把鞋带走扔了,最好能在其他人脚印上踩一下。我进门时候见有个脚印,我就在哪个上面踩了,我把现场能带走的都带走了,还擦了我摸过的地方。”

老海想及儿媳妇说到龚超在坐诊时接了电话,临时停诊的事儿。问方琳:“龚超的鞋是什么样子的,你用完后放哪里了?”

方琳想了想:“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我取车的时候扔到地下车库的垃圾筒里了!”

老海和刘洋两人对望了一眼,所有细节都对上了。

方琳痛哭流涕道:“当时,我大脑一片空白,回到家里,我才想到龚超让我这样做的原因,从一开始,他就是要为我顶罪啊,要替我承担杀人的罪责啊!他怎么那么傻啊他。”

老海叹了口气道:“我们调查过你们的档案,龚超50岁和你结婚,要你为他生孩子,可能从他心里来说,他是愧疚吧。徐蕊杀过他,他替徐蕊拦下来了,你把徐蕊推下楼,他又想替你揽罪,他倒是挺多情啊!”

 

方琳被带下去了,刘洋和老海走出审讯室。汇报完案情,两人虚脱了一般,来到上次老海等审讯结果的地方坐下。

老海问刘洋:“你说现在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咋这么复杂?你看咱那会儿,到年龄了就结婚,该要孩子就生孩子。就没有什么不婚,丁克这些破词,也没这么多事儿!”

刘洋点头:“我突然挺能理解徐蕊的,她一直以为对方是插足她感情的小三,结果人家两个有结婚证,她成了小三,成了孤家寡人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老海点头:“所以说,这过日子啊就得脚踏实地,该付出就付出,该享受才能享受,要不然真像徐蕊这样,与龚超约好了丁克一生,结果她自己白发苍苍,人家可都子孙满堂喽,临老后悔不说,还白白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刘洋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作为搭档,有时候吧,我还挺佩服你,遇事一查到底,不放过任何细节;但有时候吧,我又觉得你太执拗了,活得太纠结了,看着都替你累得慌。你看你儿子亮亮丁克了都能回头,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变变?”

老海嘿嘿一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道:“变是变不了喽,只要咱自问做事儿对得起身后的她,就足够了!”

 

余晖,斜阳,映照着两人长长的影子,在他们身后,是悬挂在大楼前庄严肃穆的国徽:天安为门,心之所向;五星映照,皆为信仰;麦穗齿轮,熠熠生光。这也是老海他们从警以来发誓要终生守护的无上荣光!

 

 

评论(2)

热度(7)